白雲、青山、亭中，一團篝火，兩名年輕人。

去年，大致也是這個時候，怡花國兩名出眾的年輕人與一名無憂少女，齊肩展望，面對大好河山，憧憬著美好燦爛明天。

如今，兩名被認為遠遠超出怡花國一切年輕後輩的年輕翹首，蹲在那一團篝火旁，賊眉鼠眼，準備迎接傳聞中的煉器大師。

既然抱了希望，唐青下足了功夫做準備，死纏著空性不放，盡量將歐冶子的點點細微之處打探清楚。如果他真的是瘋子也就罷了，假如是那種有些無傷大雅癖好的飽學之士，唐青不想因為自己的失誤浪費機緣。有用沒用，功課做足了先。

據空性所說，歐冶子雖然幹的是粗活，卻喜歡附庸風雅。沒有瘋癲之前，甚至會手把輕折，掌書望月，做那風騷文士摸樣。有沒有真貨放到一邊，起碼也是個嗜好。

歐冶子貪吃，吃得卻頗為講究，倒未必會嫌棄烤肉粗陋，但卻偏愛情調。聽起來，有那麽點九指神丐的風采，哪怕是吃蜈蚣，也得整個好聽的名字吃出幾許風情來（註）。

說到這裏的時候，空性連連搖頭，他身邊的兩名小沙彌更是面如土色。言外之意，歐冶子瘋癲之後，竟然連佛子都不怎麽買帳，只怕在佛宗弟子的心裏，歐冶子根本就是一大禍害，若能早點送走，實在是再好不過。

聽到這個的時候，唐青心裏打了突突。別的他不怕，萬一這位大師吃得高興喝得開心，酒酣耳熱之際，要和唐青談經論典吟詩作賦可咋辦。

思來想去，唐青覺得不能馬虎，生拉硬拽將大少扯來做伴郎。宇少本不願陪他做此齷齪勾當，可架不住唐爺死皮賴臉威脅利誘無所不用其極，最終還是服了軟，沒奈何陪著他在涼亭中籌備野餐。

按照唐青的計劃，歐冶子到來的時候，空性以散心為由把他誆到此處，營造出一個雲高風動何為伴、巧遇書生詩做茶（註2）的良好氛圍。然後，一切就看唐青自己，再與空性無關了。

對這個誘拐人口的構想，雲姑空性都沒有什麽心理障礙。高人就是高人，不是那些滿嘴君子禮儀標榜仁義道德的“偽人”，不會對唐青胡加指責。不過當他說出那兩句小詞的時候，連大少在內，三人齊齊被震撼了一把。紛紛想著這貨明明是個憨蠢俗物，卻時時能冒出幾句雅詞哲句，倒是能應景兒。

火苗如同身著紅衣的少女，在微風中翩翩起舞。青炭不時劈啪爆裂兩聲，綻放點點星輝，妝點在這山巔涼亭之中。別說，還真有幾分“濕”意。

肉也是好肉，唐青親自動手，在山中好一陣尋找。最後抓了一只兩歲大的獼狐，作為招待大師的貢品。獼狐擅跑能爬，腿肢矯健，肉質細膩滑嫩，眼下正是最佳的時節。

金黃的油汁滴滴落下，墜入燃燒的青炭，蓬起一團灼熱，也送出陣陣幽香。宇少遏制著食指大動的欲望，一邊嘆息著，揮手送出無形之力，特意將這種香味朝山道上排擠。

唐青卑鄙歸卑鄙，做事情的時候卻很專心，神情專註地觀察著火候，比對待極陽真火還認真。如此一來，這拉客的勾當，就只能由大少來做。心頭怨艾的同時，他暗自也有些欽佩。想著這家夥確實不容易，每臨大事有靜氣，說起來油頭滑腦，但是真做起來卻一絲不茍，端端能夠讓人信服。

“好了沒？”香味越來越濃，大少有些神思不定。心想本少堂堂一代翹首，竟要做這等勞碌之事，成與不成，好歹先撈點吃食再說。

“還差點，你丫用點心成不？有氣無力的，起碼也得把香味傳出個三五裏吧！”唐青隨口應付著，將肉串再反個身。

“我靠……”宇少大怒，香味傳出三五裏？你當我化神啊！有心撂挑子不幹，又覺得已經忙活到這份上，臨美食而走太不劃算。沒奈何之下，唯有奮勇施展神通，盡量將那無形無色之氣推送得更遠。

說起來，按照計劃好的時間，這會兒歐冶子應該到了才對，怎麽沒有什麽動靜呢？在這裏，兩人都不敢隨意散出神念。一來是表示敬意，也是天道宗的規矩。二來那樣過於著痕跡，有失騙道的圓潤自然。

誘惑不夠？兩人都沒有這個顧慮。別的不說，單單這香氣，對一名貪吃之人來說，絕對是無法抗拒的源頭。或許歐冶子不喜歡吃烘烤食物，但是若對如此誘人的香味無動於衷的話，那就一定是空性看走了眼。可能是和尚千多年沒吃飯，看見別人喝粥都覺得是罪業，這才冤枉了歐冶子大師。

正在疑惑的時候，地面忽然震動起來，仿佛發生了小型地震。隨之而來的，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急促響起，引得周圍聞香而至的鳥蟲小獸紛紛恐懼驚走，仿佛來了什麽恐懼的事物。

唐青愕然，楞楞的看著微微搖晃的烤架，傻傻地道：“啥玩意兒，山裏居然有大型妖獸？”

他估麽著，體型不達到大象的程度，很難引起這麽大的動靜。雲姑居住之地，何等清幽雅致，怎麽會允許這等蠢物出現。一萬頭也不夠宰啊！

“起碼也是頭犀牛！”唐青心裏說。

宇少同樣愕然，試探地問道：“我去看看？”

“奔這兒來了都，還看什麽？”唐青瞥了他一眼，心想你早幹嘛去了。

確實不用去了，只見一個方形生物從蜿蜒的山道上大步而上。每每一擡腿，就越過十餘米距離，仿佛淩波微步。

與此同時，一個仿若牛吼的聲音隨之傳來，炸響在唐青兩人的耳膜。

“兩位道友！好雅興啊！俺歐冶子湊一份兒如何？”

望著那個爬山仿佛蛙跳的“怪物”，唐青覺得自己在做夢。

四尺高，卻有三尺寬，兩尺厚。一個大方塊上面疊個小方塊，然後在周圍按上幾根粗短的圓柱子，這就是歐冶子大師的形象。

腦袋是方的，臉是方的，鼻子是方的，連眉毛眼睛都是方形。那一塊塊橫肉哪裏是人能長出來的纖維組織，分明就是一坨坨鐵塊，還得是精鐵。

侏儒般的身高，卻走出大象的聲勢。這樣的體格，何其雄壯！何其……那啥！

直到此時唐青才發現，自己竟然犯了最大的一個錯誤，連歐冶子的面目都沒問。不知出於什麽想法，空性竟然也沒說。只是如今回想起來，那兩名小沙彌眼中的神色，分明透露了很多信息，可惜那時候唐青哪裏會在意他們。就算看到，根本也不會朝心裏去。

歐冶子的修為可不低，唐青都看不透！宇少偷偷傳音過來：“元嬰中期，很強！”

宇少也被嚇著了，明明是傳音，聲音卻極其謹慎，仿佛生怕歐冶子聽到。不過唐青此時留意不到宇少的震驚，他心裏無端出現一個念頭，幾乎當場崩潰。

“難道說，煉器師就是打鐵的？非得有小說裏那種矮人血統才能成為高手高手高高手不成！”

這個想法很荒誕，卻異常貼切。歐冶子的修為高，卻絲毫沒有運用靈力的意思，行走之間也沒有任何技巧可言，完全就是憑蠻力，跳躍般前行。許是被香氣所誘，歐冶子的心情急迫，力量用得有些大，堅硬的山石竟然被他跺出半指深的腳印。

看起來笨重如山豬，速度可不慢。唐青兩人這麽一楞神的功夫，歐冶子已經如同巨型蛤蟆，又如一座小山跳到涼亭內。聲勢之大，連幾根支柱都為之抖上幾抖。

看都不看唐青，歐冶子死死盯住那油光四溢的肉串，喉頭上下蠕動著，竟然有聲音發出，顯然是在不停地吞咽口水。

“這就是空性所說的那個，喜歡附庸風雅講究‘吃品’的煉器大師？他分明就是個餓了八輩子沒吃飯的冤魂啊！”

唐青兩人同時生出這個念頭，策劃好的說辭一句都擠不出來，就這麽直楞楞地看著歐冶子，仿佛兩根木樁。

“哎呀呀！快翻身快翻身，要焦啦！”一聲雷鳴般的吼聲響起，唐青這才醒過神來。急忙將肉串翻弄一遍，心裏倒有些安穩下來。

看得出來，歐冶子在吃這個方面，還真是比較內行，起碼在這火候一項，比宇少都強得多。如果和空性相比，恐怕比兩人的修為差距還要大，不過得顛倒過來。

能夠在巨大誘惑下控制心神，單是這份心志，就讓唐青高看了許多。原本已經失望透頂的心情，也因此多出許多期待。

“總得打個招呼吧！說什麽呢？”唐青心頭犯愁，打眼看向宇少。心想你丫倒是說話啊！做托也得有點職業道德好不好。生平第一次，唐青竟然連個應景的詞兒都憋不出來。

“今兒天氣很好……”不合適。

“大師您貴姓……”也不行。

“兄弟你長得真壯……”怕被他打。

“來，哥們兒，一塊樂呵樂呵。”他倒是真想，可是不敢。

宇少頭大如鬥，原本他以為，按照空性所說的來看，歐冶子無非就是個賣騷的非專業人士。什麽風雅之類，不過是比較虛榮，喜歡別人吹捧兩句罷了。

對這樣的人，大少不要太專業！隨意糊弄幾句，還不哄得他樂開花。眼下一看，完全不對號啊！

和他談風花雪月詩詞歌賦？洗洗睡吧還是。現在宇少想明白了，空性那個老狐貍，絕對擺了唐青一道。估計是被歐冶子禍害夠了，早就想扔掉這個拖累。剛好趕上唐大官人送上門來，苦著喊著自個兒找罪受，連帶他跟著一起倒黴。

憋了半天，宇少才唯唯諾諾開口道：“這位大師……”

“你這娃娃好沒道理！”歐冶子沒等他說下去，直接瞪起牛眼喝道：“年紀輕輕不學好，背後念叨長輩做什麽！”

“嗬！”唐青和宇少悚然而驚，頓時面無人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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